第六十五章折枝_熙贵妃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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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折枝

  沈汀年把濮阳绪送走之后,感觉自己好像被啃薄了一层皮,现在骨子里都泛着酸,幸好是禁期,濮阳绪也只能解了解馋,不然指不定怎么惩罚她,这人总有新奇法子。

  她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柳嬷嬷急匆匆的走来。

  “娘娘……”她神色难看的吓人,但不见慌张惶恐,倒像是压抑着到了极点,才憋出来一句话,“枝芽——那丫头出事了。”

  人总是会有些遭际,鸟撞箭矢,鱼陷网罗,来的突然不留余地。

  沈汀年伸手撑了下廊柱,等了一息功夫,转身往内室而行。

  柳嬷嬷连忙跟上去,想搀她一把,又被她避让开。

  她只好落后一步边走边细说情况。

  原来沈汀年上了濮阳绪车撵回来后,畅心苑都忙着接驾,上下全都提着心当差,既雀跃又干劲满满,柳嬷嬷确实一时忘了枝芽没有回来。

  等她想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影了。

  晚了半柱香时间回来的闵云带回来更具体的消息。

  她知道沈汀年在等什么,摇了摇头,语调沉重:“已经安置在乐忧堂了。”

  乐忧堂是专门收容死去宫人的地方,送去的尸身会停留到第二日一早被运出宫处理掉。

  留给沈汀年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

  “他们在哪找到她的?”沈汀年问。

  “荷花池东南角。”闵云是以畅心苑管事姑姑的身份去和宫廷侍卫交涉情况的,从寻人到认领的全过程都参与了。

  “方向不对。”

  荷花池的东南角打捞上来的话,意味着横跨了大半个荷花池,挨的近的岔路与沈汀年原先待的地方相差很远。

  沈汀年自语般:“她不会无缘无故走到另一条路上。”

  “你是说,她撞见了——”

  原来鱼儿已经上钩却阴差阳错碰上濮阳绪出现。

  闵云恍然,“只有这样才最合理,他们肯定知道处理一个宫女,根本对你没有半分影响,反而会让你更加警惕,就算激怒你了,也是弊大于利。”

  禁期行凶的风险不是那么好担当的。

  但是他们还是动手了,或许是枝芽寻帕子回来看见了那人,对方怕她惊动濮阳绪,当机立断的灭口。

  也或许她看见了什么人招致杀身之祸。

  这更加证明了一点,东宫里确实有人对她频下杀手,她的设局也被对方将计就计——沈汀年低估了这个人的杀心,连一个无辜的宫女都不放过。

  “等会你亲自去见胡玉春,不管用什么法子威逼利诱,我要知道今天束又莲有没有出门。”

  胡玉春住在束才人的旁边,若说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可能看不见。

  “之前她那么配合,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问出来不难,”闵云点了点头,又迟疑:“不过,这会儿畅心苑已经是众人瞩目,我出门必然会——”

  沈汀年揉了揉额角,掩在掌心下的眉眼透着倦,也透着冷漠,“太子妃必然会找我过去,你跟着出门,中途再寻机会走开。”

  赵婧仪是从坤宁宫回来后再找的沈汀年。

  两人都没闲心客套,直接说重点。

  “事情便是如此,宫里按例会给她哥哥发放抚慰金。”

  沈汀年直挺挺的站着,表情冷漠,“失足落水?”

  赵婧仪没有立刻回她,在见到皇后前她也以为至少会查一查,可皇后只是微微笑着告诉她,“本宫知晓了,按失足落水处置了吧。”

  这宫里的事情经不住细想,到了皇后这个位置,她想知道什么太容易了,看东宫里的几个人自然也透。

  她们还太年轻稚嫩了。

  “可——”赵婧仪才说一个字,就对上了皇后那不经意般瞥过的眼神,后面的问题就咽下去了,她低下头,恭顺道:“我这就去办。”

  皇后很满意她的态度,虽不理解不情愿却对她的吩咐没有二话。

  “这种事情你以后就会习惯了,本宫只教你这一回。”

  皇后翻阅着手里的册子,一面同她说话:“你看到的永远是见光的一面,背光的阴影是你无法理解的大。”

  “她死的那一个侍女,有人清了场,有人压了消息,有人动了手,有人封了口……”

  “就像靶子,万箭齐发时,你永远查不清楚究竟谁杀死了她。”

  不说主谋,但就整个过程涉及复杂,法不责众,纵然是宫中禁期出现这种事情,皇后还是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以失足落水为由处理最佳。

  赵婧仪死死地捏住了袖口,“那若是沈婕妤……”

  皇后唇边露出真实的笑意,反问她,“若不是太子出现,你还能好好的在这同本宫讲话?”

  赵婧仪脸色苍白,“太子他不是偶然出现?”

  这个问题皇后却没有回答她,反而直言告诫:“默许也是帮凶,你不想弄巧成拙,最好看清楚,到底什么人该帮。”

  到底什么人该帮?是眼前这个——皇后让她反过来帮沈汀年?

  正想着,却见沈汀年福了福身,“嫔妾告退。”

  赵婧仪喊住她,“此事,与我无关。”

  沈汀年背对着她,脚步一顿,又头也不回的离开。

  消息传至徐肆等人这儿的时候,他们还没来得及和濮阳绪禀报。

  正陪着濮阳绪的束泰早一步说了这个事情。

  宫女失足落水是皇后明面上的处理,有人动手杀人是濮阳绪要的事实。

  束泰垂头请罪,“凶手臣已经绑了关进牢狱,等候殿下发落,这事是臣管束不力,请殿下责罚。”

  濮阳绪难得片刻清闲,来禁军校场练练拳脚,松松骨头,也是泄/泄/火,好心情似乎半分没被影响,他接过徐肆递上的茶水,满口饮完。

  “阿泰,这事呢,不值当你请罪,你自行处置了吧。”

  濮阳绪放下空杯,重又往场中走,束泰跟上去。

  才行三五步,这时候一直没开口说过话来换班的陈落唤了一声:“殿下。”

  两人同时停住,回头看他。

  陈落行了两步路,跪下道:“奴才僭越有话要禀,那宫女是沈婕妤身边亲近之人,名唤枝芽,本分规矩,悉心侍主,请殿下开恩,严惩凶手。”

  陈落是打小就伺候太子的中人,寻常束泰都与他交好,所以他一开口,束泰内心是十分惊讶的。

  濮阳绪比他更惊讶,昨天这才见了沈汀年,人家的侍女就死了。

  见濮阳绪神色,束泰心里咯噔一下,陈落这是拐着弯提醒濮阳绪,死的是沈汀年的侍女,同旁人是不一样的。

  果然,濮阳绪转眼看他目光炯炯,“你不知道谁调了你的兵?”

  大白天在宫里行凶能做的不惊动众人,又伪装成失足落水的,只可能是宫中侍卫。

  一个大活人连呼救发声都不及,普通人是很难做到的,宫里的宫女太监可没这个能耐。

  束泰面色急变,单膝跪地,“臣知罪——只是凶手拒不招供,臣实在不知谁人指使。”

  指使一个不起眼的侍卫委实不是难事,但是束泰很清楚敢做这个事情的人没几个。

  恰好有一个人是他知道,也会很敢的。

  所以他才会抓了人以后,第一时间封了口,然后又先一步主动禀报给濮阳绪,若不是这档口陈落开口,事情会云淡风轻的揭过。

  直到这一刻他仍旧不知道他犯的错在何处,不是没有预料到陈落突兀之举,也不是这件事情多么严重。

  而是,濮阳绪从他的一句话里精准的获取了信息,指使凶手的人是谁。

  濮阳绪将他扶起来,“阿泰,你这人就是这样,半点谎都不会说。”

  束泰也很快反应过来,羞愧难言。

  “你呢,一贯令行禁止,管教严苛,这些许小小错,改了就好。”

  濮阳绪到最后都没有责怪他半分,可他知道,濮阳绪是将这笔账全数算在了他那胆大妄为的堂侄女头上。

  一而再,濮阳绪容她一次两次,是碍于束家的情分,他这些年对太子是忠心耿耿,劳苦功高,然而这不会成为她的免死金牌。

  “沈汀年可有派人来传话?”

  濮阳绪第二回问这句话的时候,陈落先看了眼正为太子念折子的秋玉。

  后者眼观鼻鼻观心,手里的折子拉开的极长。

  “回殿下,畅心苑无人外出,”陈落想了想,又多言几句,“徐肆问过早间送果蔬进去的太监,沈婕妤昨晚至今似乎都未用膳。”

  “我就知道她这性子——”濮阳绪有些怒其不争,上次也是,这次又是,什么都不肯跟他开口,“太不让人省心了。”

  陈落却听的想笑,究竟是太省心了反而心疼了吧。

  沈汀年上次那么大的委屈都忍下了,这回自然也不会闹起来,更不会求他帮她。

  濮阳也意识到这点,并没有觉得松快,以前他总是觉得无关紧要的人太麻烦,习惯了掌控住她们,习惯了随心所欲,而沈汀年一次次的让他觉得,她其实并没有在他的手掌心。

  她不仅对他的喜欢有限,甚至对他没有半分依赖。

  “你觉得她是个什么人?”濮阳绪语气有些怅然,他昨天在沈汀年身上又一次尝到了挫败感,很微妙,她看似举荐身边的侍女,明目张胆的试探他,但是那一瞬间他几乎本能的抗拒和不舒服也展露无疑,她感知到了,他亦然。

  濮阳绪自然是不高兴的,可后来广木帐落了之后,沈汀年又坦诚直接的告诉他,就是不想他以后碰她的侍女,她用又软又可怜的语气求他,他又哪里能不点头。

  “殿下,沈婕妤她——又傻又聪明。”

  陈落毫不吝啬的给出了答案。

  濮阳绪笑了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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