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043_微弱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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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043

  袁心悦身无分文,离开男友的出租屋。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应届生的求职季,很难找到满意的工作。她只好去到一家不入流的公司,每天都跟着经理出去喝酒应酬拉单子。

  阳少君说:“我遇见她,就是在一家酒吧的洗手间里,吐得像条狗,我让她别回去了,她说她身上的钱只够三天的生活费。”

  “她就这样来兰蒂斯了?”

  “嗯,我说我这边也要喝酒,但不至于这么凶,工资稍微能高点,她就过来了,本来兢兢业业做得挺不错的,然后那年十月就接到小梁的结婚请帖,她想都没想,就接下王局送的包,一直跟到今天。本来是想青春饭吃不长久,捞点钱就走人,但,”阳少君摇摇头,“对女人而言,有纯粹的、长期的肉体交易吗?”

  周文菲也摇摇头,要么你就会喜欢上,要么只会感到恶心。喜欢会一日一日累加的,恶心也是。她抱膝坐在床上:“君姐,你讨厌我们这样的人吗?”

  “什么样的人?”

  “小三。”

  “你给自己贴标签了?”

  “不用我自己贴,我也不想承认,可我就是。”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周文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我能去哪儿?”

  此刻学校里肯定是流言蜚语无处不在,而回家迎接她的也许是下一轮的打骂。阳少君想,如果不是舆论环境这么严苛,她未必会这么急于躲到喻文卿的羽翼下。

  “换个环境,出国转一圈呢?”

  周文菲沉默不语。

  阳少君说:“心悦的事,其实我也挺遗憾的,我比她年长,饭局酒桌上的伎俩看了那么多,但我没提醒她,我那会认为我没义务去告诉后来的女孩子,怎么避过那些坑。”

  其实她年轻时很热忱也很仗义,人生栽过跟头后再也回不去那种单纯的状态。这两年也有朋友劝诫她,和喻文卿这样暧昧下去,蹉跎的是自己,也介绍一些人给她认识,只不过,合适远不是心动。

  她对男女之间的事,表面上是看淡了,实际上是冷漠了。

  “文卿不是那种人。”长发遮住双颊的周文菲望向门后悬着的风铃,满脸都是不可动摇的坚贞与倔强。

  阳少君苦笑一声。

  周文菲改称呼了,她已决意为这份看不到将来的爱抛弃整个世界。早上她还在想这个女孩不值得喻文卿如此焦灼不安,到下午她又想,喻文卿,你要如何回报这样一份什么都没有只能把心都捧出来的爱。

  因为幼稚,所以纯粹,所以经不起摔打。你会害惨她的。

  “文卿当然不是那种人,所以就算你出国呆两年,你也不用担心他会喜欢上别人。我是觉得,一个女孩子没必要为了感情,放弃自己的人生。……”

  “那是你们。你们还有人生,我没有,我早就没有了。”周文菲的泪说来就来,她的眼神变得不解,还隐隐藏着愤怒,“谁让你来的?婧姐?还是校长?”

  阳少君扯出一张纸巾想替她擦眼泪,周文菲把她手推开,一下就钻到被子里:“才不是他,他不会送我走的。”

  被子里传来难以自控的呜咽之声,阳少君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即把纸巾在手里拽成团:“文卿只让我看好你,没说要送你走。是我多事了。”

  阳少君离开房间。这边的人睡下,沙发上的人醒了,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君姐,你心里好受吗?”

  “我觉得我还没你难受。”

  “那是。人和人不能比,一比我这心里就像被人拿个叉子捅西瓜,全是洞,全是血。”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王局,那就分手吧。”

  “我觉得亏了,好亏。这两年我不能白被人睡,房子我一定要拿到手。”

  阳少君一点也不想陪这两个痴女怨女,她拿起手包换鞋:“我下去给妙妙买点日用品上来。”

  电梯里收到喻文卿发来的微信:“我马上上飞机,妙妙情况怎样?”

  她心酸地靠在电梯内的墙壁上,回道:“情绪还可以,现在在睡觉。”

  谁的日子又好过了?谁他妈都不是扯着这副皮囊,一个劲地往明天拽?

  出了电梯,情绪平稳一点,她接着发语音:“校长来找过我了,和你说一声。这件事他没那么容易罢休,我建议你回S市后先找他谈一谈。妙妙不能一直躲着,既然她不愿意出国,那就做好心理建设,早点回学校。”

  “少君,谢谢你。”

  “不客气,一路顺风。”

  两天后,喻文卿刚下飞机,就遣胡伟去袁心悦家接周文菲,自己独自回海园和喻校长谈判。书房里,父子两人对峙。喻文卿开门见山:“我和姚婧都承认感情破裂的事实,同意分居,协议都已经拟好了,……”

  “先不说协议的事,说说你,为什么反对送妙妙出国?”喻校长慢条斯理。

  喻文卿说:“她才大一,不急着出去。”

  “好,那就走正常步骤,大二送出去,她自己原本也有这样的打算。”

  喻文卿笑笑:“S大的国际交流项目虽然很多,但是真正有名气的院校一个没有。”

  喻校长把手上文件扔在书桌上:“自费去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商学院,钱我出,可以吗?我保证这个学期把项目谈下来。倒是你要考虑妙妙的水平,到了课堂上,听不听得懂人家教授在说什么。”

  借口一个个被击破,喻文卿不得不正视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他不想让周文菲走。但他说:“妙妙不想离开我。”

  “她不想离开你?哼,她知道什么?对,她成年了,能上你的床,但是你和我都心知肚明,她没有足够的心智,在目前这样复杂的局里,选择一条她该走的路。”

  喻文卿似笑非笑:“该走的路?所以说,就算我是单身,你都不会赞成我和妙妙在一起。”

  “没错。”喻校长目光冷冷,盯着儿子,“我不考虑你们之间有没有爱,爱有多深刻,我只看你们的差距。她才十八岁,心性未定,要不是她爸爸出事得太早,她和她妈这些年过得也不怎么好,她不会走这条死胡同。”

  “跟我就是死胡同?”喻文卿嗤笑。

  喻校长陡然提高声音:“你都知道自己签的是分居协议,不是离婚协议。到底能不能离婚,你心里没数?三年后离婚?现在你说得轻巧,辛辛苦苦挣来的身家分一半出去,你以为很容易做到?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几年,不用来念书,不用来提升自己,就这样没名没分跟着你。你让外人怎么看她!怎么看你!文卿,财富、地位样样都来之不易,别不珍惜!”

  喻文卿意外地没有马上反驳,而是盯着窗外的树,忽然飘来一句:“许叔是怎么出事的?”

  喻校长夹着烟的手一抖,他没想喻文卿会提这件事:“你什么意思?”

  “你没有资格管我和妙妙的事,别人也没资格管,但你这副假惺惺为她未来着想的样子,让我觉得恶心。我可以和姚婧虚与委蛇,但我选择摊牌,是因为我不想变成你这样的人。我这辈子最怕别人说‘虎父无犬子’,‘你真是越来越像校长’,他们在我面前说,我眼前就会浮现霞姨的那张脸。她以前多漂亮?性格也很好,天天带着妙妙唱歌跳舞。可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好久后,喻校长才开口:“你的意思,是在替我还债吗?”

  喻文卿冷笑,可眼眶都红了:“喻慕琛,你的债我还不起。你看着你的女人倒在雨地里,你都不敢去扶一把,你只敢让你的秘书替你跑腿,送她回宿舍,送她去医院。怎么,你在她那里下了军令状,一定要把妙妙送走?”

  他真的对这个父亲失望透了。

  长大成人后,依靠一个男人的直觉查探几次,便知晓了喻慕琛和周玉霞的地下情。但是仍觉得装作什么不知道,才是对两个家庭的保护。

  他后来总是想,要是能早早地把这场孽情搞黄,许开泰就不会出事了。一个退伍后当了多年专职司机的人,怎么会有开车前饮酒的习惯?

  自去年的圣诞节后,他脑海里总是浮现许开泰出事前几天的一个深夜去机场接他的样子。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司机。

  许开泰精神有点消沉,他没在意,他困得要死,半躺在后座休息。

  他模糊地记得,许开泰和他聊起了许妙。许妙乖巧懂事,一直都是他的心头宝。他喋喋不休地说妙妙大了,和他的关系没有以前好。吃饭后回房间看书都要关门,进去前没敲门都要生气。日记本也不给家长签字了,说是隐私。

  他好像也说了,妙妙最喜欢的就是你和姚婧,以后拜托你多多照顾她。

  他嘴里嗯嗯地应付着。他怎么知道,几天后这个许叔叔就会深夜里借酒浇愁,命丧桥洞。

  车祸发生后,他以为那对孤女寡母便是喻慕琛的责任了。他都做好和魏凯芳搬出去住的准备。结果这位校长眼睁睁地看着周玉霞受不了内心责难远走他乡。

  六年来,喻文卿从未想过联系过许妙,确实是忙,更是因为他想,如果周玉霞的现任丈夫对她们母女好,断掉联系也是一种保护。

  可他真的好恨,这六年间,喻慕琛对他的冷酷能有一丁点的反省和愧疚,打个电话问问,或是亲自走一趟。只要周玉霞不再是一滩了无生趣的死水,那对周文菲而言,有可能一切都不一样。

  “既然你知道是她妈的意思……”

  “她妈的意思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想提醒自己,不能像你那样,昧着良心、昧着感情过一辈子。”喻文卿哂笑,“还有,现在来说她妈的意思,你不觉得晚了吗?要不是姓喻的无情无义,她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两双差不多的眼睛对视,一样的浅褐色,一样地打量人。然后喻校长说:“不想要我找麻烦,各退一步。”他坐在椅子上,“人你可以留下,但你不可以离婚,姚家的思想工作我会做。”

  喻文卿离开海园。憋了许多年的话一朝说尽。其实远没有说尽,它只是找到一个泄露的口,一点点地飘出来。一颗心骤然间就轻松好多,眼前的世界也明媚起来。

  胡伟发来信息:“菲菲已经接到酒店。”

  “知道了,我就回去。”

  喻文卿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南区食堂边的面包店,那里每天新鲜出炉的菠萝包,酥皮松脆,是周文菲从小喜欢吃的东西。

  已到傍晚,树叶间的缝隙里闪着一片片流动的光,手掌打开,那些碎金就掉下来,手掌翻翻转转,碎金也跟着流转。直到许开泰去世,许妙都喜欢玩这个游戏。她说:“喻哥哥,我送很多金子给你,你要不要?”

  “要,要真金。”这个游戏从小玩到大,喻文卿都玩无聊了,可是不得不应付,因为是他教的。

  两个拳头举到他眼前,突然打开,还要夸张地“哇”一声:“两手都是金子。”

  每个动作,每个神情,尽得他的真传。

  等儿子离开后,喻校长打电话给姚本源:“老姚,过来一趟。”

  姚本源过来,看到老上司的脸色,知道他吃了混蛋女婿的瘪。他不说话,喻校长把烟抽完,摁灭后才说:“先让姚婧走吧。”

  姚本源站在书桌前,哼了一声:“现在就斗不过,等他羽翼丰满,挟风扫人的那天,还有姚婧母女的出路?”

  喻校长说:“不是我不尽力,文卿刚刚问我,小许怎么出事的?”

  姚本源吃了一惊:“他知道了?”

  “他应该探到一些苗头,但……还好,”喻校长摇头,“老姚,有些事我们最好都能带到棺材里去,寿终正寝,别被人翻出来了。姚婧和琰儿的出路,不在将来的哪一天,就在今天。只要她肯去纽约,不找妙妙麻烦,分居协议上文卿一定愿意做让步,别错过机会。至于妙妙,跟文卿也不过三五载,想清楚了就会离开,就当……她是来替父讨债的吧。”

  云天酒店1810房。

  周文菲趴在书桌上画画,看到喻文卿回来,赤着脚跑过来抱他。嗅到她身上的奶香气,喻文卿那颗紧张得皱巴巴的心马上就被熨平了。他揽着她的腰,问道:“画什么?”

  “画那个酒店。”

  喻文卿过去看一眼,随手把外带的食物扔在桌上,抱起她往卧房里走。

  周文菲瞥一眼袋子的外包装,右手搂着他肩膀,人往左边侧腰下去:“我要吃菠萝包,正好饿了。”

  “听话,”喻文卿搂正她的身子,“让我先吃。”

  周文菲趴在他肩上,吃吃地笑。她非但不害羞,还搂得更紧,腿在他的腰后交叉。过去的两天,她无数次想开手机发信息打电话给他,怕他在忙,也怕接到周玉霞或是别人的电话。

  睡梦中发现自己一次次地去到那些地方,教室里,街道中,火车上,山巅,……,一次又一次,抬头看天空,视界飞速转换到电影的航拍镜头,旋转升空,全世界只有她一个。

  蜷缩着醒来,背靠着墙,右边脸颊贴在枕头上,感觉到枕头湿了热了再变冷。她好想他。过去也会想他,但那会他的脸他的眼是模糊的,就像偶像剧里演的,冲你笑就是深情,摸你头就是宠溺。

  渐渐的,她能听到他在耳边调笑,嗅到他指尖的烟草味。

  现在的想,眼神与呼吸里全是压迫。

  都想那么多遍了,也不会太难为情。她被脱得光光的抛在床上,贴近的时候不再遮掩不再躲避,甚至还有点享受在她身上巡弋的目光。

  也许真的像妈妈说的,她是个特别不自重不自爱的女孩。她好想取悦喻文卿,她又没有别的手段。她希望在他看来,她的身材够好,皮肤够白,触感够嫩滑。她希望喻文卿能在她身上得到满足,是别的女人都无法给予的那种满足。

  喻文卿能觉察到身下女人的主动。这种主动不是经验性的、技巧性的,而是想要更亲密一点,但不知该怎么使劲的“瞎来”。没关系,他也希望她在这件事情放得开一点,他很愿意教她。

  巫山再会,又是一番长久的折腾。

  周文菲瘫在床上,已想不起她的菠萝包。即便喻文卿心情愉快地打电话要餐厅送餐上来,她记起菠萝包,心里想着凉掉后可没那么好吃了,她还是没力气起来。

  喻文卿非要她叫“喻哥哥”,她叫了,他嫌语调不够软,他说你哭着撒娇的时候叫出来的最好听。周文菲那会没想着取悦,就想着答应他了,以后会有更多离谱的叫法。可人不听到誓不罢休。

  最后认输的当然是她。

  喻文卿挂下电话,俯身压过来。床铺往下陷,周文菲轻轻顶他膝盖:“我真的累了,你太重了。”

  他不肯下去,周文菲也就随他了,手指轻轻摸着他耳廓里一颗浅褐色的小痣。“你这儿有颗痣。”她告诉喻文卿。

  喻文卿不知道:“真的?没人告诉我啊。”

  周文菲一怔,像发现新大陆那么开心。她的今天比昨天更了解这个人,或者说她对他的了解,跟姚婧、阳少君相比,有了不一样。

  也许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里有颗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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