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060_微弱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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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没良心的,万一出现这样的人了,你就要走?还是说,我对你一旦不好,你立马就撤?”

  周文菲身子挨过去,脸埋在他胸前:“我不走,上次你非要我出去旅游,其实……哪儿都没意思。”

  “我是要你的,就算你跑了,我也会抓回来。但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要不要我?还是只想着累了歇一歇?”

  周文菲一怔:“你需要有个人来要你吗?”

  “当然需要。万一我出门被人撞残了,体检发现有癌症,公司突然破产了,……,”周文菲不让他说下去,喻文卿笑道,“好,不说那些丧气的,就算无病无灾到了八/九十岁,有钱住疗养院,请最好的护理,我也需要有个人是真的想要我,愿意陪在身边打打桥牌说说话,而非要我的钱。”

  周文菲笑了:“那我要你。”

  “那个时候要晚了,我这个人只是看上去很大方,心里对每样事情都很计较。你想要,现在就得要我。”

  周文菲靠在他怀里不说话。

  喻文卿接着说:“我知道面对抑郁症没那么轻松,但我没要你一个人去对抗。有些事我不知道怎么帮你,但你说出来,林医生会帮你的。还有,你不要老想着面对我,我不需要你拿怎样的态度来面对我。你要我,就得把我当成背后的男人。”

  周文菲静静地听着,然后说:“我背后吗?他们说抑郁症是条黑狗,总在人的背后死咬着不放。”

  “那你就更不要担心。”喻文卿的腿缠着她的腿,“我一点也不喜欢狗,它还敢咬你,我会宰了它的。”

  周文菲笑道:“你这么狠啊。”心里却被他的凶狠强硬鼓动着,去试试吧,去试试吧。喻文卿所想象的幸福,其实也是她想要的。

  再下一次,她坐在林医生的诊室里,低头沉默许久。林医生一直等着。

  十几分钟过去,她抬起头来,慢慢地说:“我很想我爸爸,很想他。我时常回忆起他出事的那个夜晚。那个晚上特别的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好像连路灯都不亮,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他开车离开。车屁股上的红灯在我眼前照出两条光带,光越来越弱,他的车就这样消失在黑暗里,再也没有回来过。每一次想起,我就会想,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睫毛扇下来,脸颊上又是两条长长的泪痕。

  林医生舒口气,周文菲是打算从头说起?

  “你爸出事那晚给了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周文菲点头:“那个晚上是周六,他九点多打电话回来,妈妈不在,我接的,他让我去学校后门。我在那儿等了十几分钟,他开车过来,摇下车窗,给我一个文件袋子,说要我拿回去给妈妈。我说你不回去吗?他说他还有事要去办。我说,爸爸我饿了,等会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夜宵好吗?我想吃海瓜子。”

  周文菲看着林医生:“你知道海瓜子吗?一种壳特别薄,就像瓜子似的小蛤蜊。牙齿轻轻咬开那个壳,里面有一块瓜子仁一样大的小肉。南庙新村有一家潮汕菜的排挡,炒得特别好吃。文卿……,我从小就认识他,他很爱吃,经常买回去逗我,后来我也喜欢吃。但是海瓜子到10月就没了。那晚我特别的馋,就想吃那个。”

  “那一年,婧姐出国了,他也搬出去和女友同居,女友就是少君姐。但那天他回海园了,我想把海瓜子带过去和他一起吃。有很长时间没看见他了。所以,就算闻到我爸爸身上的酒气,我还是要他去买。”

  “爸爸答应我了,还亲我额头,让我赶紧回家去,要听妈妈的话。我和我妈的关系,没有和爸爸的好。妈妈在外人面前都很和气,对我总是很严厉。我回家后等了很久,没等到我爸回来。不仅我爸没回来,我妈也没回来,打他们手机都没有人接,我就往南姨家走。”

  “那个晚上真的是太黑了,走着走着我就开始跑,觉得有东西在后面追我,也不敢回头去看。”

  “到了南姨家,姨父正要出门,我就问是不是我爸爸出事了,他让我先睡觉。我睡不着,在床上躺一晚上,天亮了,他们就告诉我,我爸在S大外面的桥洞出车祸了,我妈知道后直接晕过去,送医院了。林医生,你知道吗?那个桥洞很黑的,如果不是要去南庙新村给我买海瓜子,他为什么要走那边?”

  “因为这个,你很自责吗?”林医生问道。

  周文菲没有回答,还沉浸在难以自拔的往事里:“办丧事的时候,我爸爸那边的亲戚从C市赶回来,和我妈说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去,虽然都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但是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再供我念书是没问题的。”

  “所以我妈把房子卖了,带我回C市。爷爷奶奶知道她把卖房子的钱全还给喻校长,一分没有留下来,直接把我们的行李扔出了门。”

  “我被他们吓到了,害怕晚上没有地方住,不停地哭。奶奶指着我骂,说我是哭丧鬼投胎,一天到晚只会哭,哭得爸爸心神不宁,才会把命给送掉。”

  “冒着好大的雨,我妈一手牵着我,一手拎着行李袋,去找我大伯,让他劝奶奶,说我怎么也是许家的孩子,先留我们过个年,过完年她去找事做,我们再搬走。大伯答应了,妈妈带着我去小旅馆里住着等消息。没等到消息,我就发烧了,烧了好几天,咳嗽也越来越重,妈妈觉得不能拖了,送我去医院,医生说是肺炎,要住院,住院要交押金,我妈没那么多钱,急得哭,翻着我爸留下的通讯录一个个打电话借钱。医生,你知道什么时候借钱最难吗?年边上。”

  “你们没有找南姨,或是喻校长?”

  周文菲摇摇头:“姓吴的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是我爸的战友,说我爸出事前两天,他正好去S市出差,两人还一块喝酒来着,怎么走得这么突然?他不仅借了我妈两千块钱,还找关系给我安排一个有套间的病房,说这样方便妈妈照顾我。”

  “出院的时候还开车来接我们,出钱给我们租了一个小单间,说啥事不要想,开开心心过个年再说。等春节过去,我要上学了,我妈才发现给我转学的事,大伯也没搞定,马上就要升初中了,她很着急,只能再去找姓吴的帮忙。到那年的五月,有天她从超市下班回来和我说,妙妙,我要和吴叔叔结婚了。她很感激他,哪怕后来他打她,别人都劝她离了算了,她总是说他救过我女儿。也不知被打了多少回,才把这种情分给打没了。”

  “妈妈被打的时候,你有在旁边吗?”林医生问道。

  “他很少当着别人的面打,除非很生气,不然也不会往脸上招呼。我上中学后就寄宿,但是每次回去,我都会撩我妈妈衣服看,她要给我看,就是没被打,不给我看,就是又有新的伤,一半一半吧。”

  “要是没有我,她是不是也能过得好一点儿。”周文菲再也说不动了,头就这样垂下来,贴在冰凉的桌面上。

  她没有再说任何话,直到一个小时的就诊时间结束。走出那间诊室,她的心还有一种空落落、轻飘飘的不真实感。说出来就轻松了吗?没有。说出来会更难受吗?也没有。

  她只觉得过去的小孩好近,近在镜子里看着她,睁开眼又觉得好遥远,遥远到在河流的彼岸等着她。

  林医生这才开始为周文菲制定个人的治疗方案。

  既然周文菲愿意配合,他打算在首个阶段实施认知行为疗法,以缓解她在人际交往和亲密关系里过多的自责以及焦虑情绪,待改善信心后再回到心理动力的治疗中,获得“自我”的安慰和成长。

  他给周文菲定了每天的计划,一开始只有简单的几项:

  找个时间躺着,用腹式呼吸法,深呼吸二十次。

  上午读书一个小时。

  中午和阿姨一起做午餐,一起吃饭。

  下午再看一个小时的书,或者画画。

  慢跑半个小时。

  找到一个陌生人,聊五分钟的天。

  ……

  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对重度抑郁症焦虑症患者而言,都是压力。诊室里,林医生和周文菲反复沟通她语言、行为上的“阻抗”。

  “你觉得计划中最艰难的是哪个?”

  “跑步。”

  “为什么?”

  “半个小时的时间太长了,我觉得很难坚持。”

  “跑步前你要花多久的准备时间?”

  “很久,只要没跑,就会想着这件事。”

  “那我们能不能把跑步从下午挪到晚上。”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早上……没法起床。”一旦有了起床就要跑步的压力,更加没法起来。

  “起床的压力大一点,但是跑完步后,整个白天的压力又会轻松一点。这样想,其实没太大区别,也许更好。”

  “刚开始慢跑肯定会有不太好的感觉。我们可以做一些调整,一般你跑多久后会觉得呼吸困难?”林医生说。

  “五分钟。”

  “那跑五分钟,改为快走五分钟,平喘后再慢跑,这样来回更换,跑完三十分钟?”

  自从跑步从下午换到早上后,喻文卿可以陪着一起跑,周文菲再不想起床,也不敢不起来。压力暴增,又不能撂挑子,一个星期就从室内跑到室外。

  喘着气坚持完全程,喻文卿来搂她时,周文菲也挺开心,想下学期上体育课,就不用提前一个晚上就开始慌张了。

  每一个微小的胜利,都能鼓舞她战胜抑郁症的信心。当然,要是周文菲早知道心理治疗也可以不问过去只看现在,第一天起她就会好好配合。

  到九月份开学,她去上第一天的课,感觉很累,但不是特别沮丧。她和喻文卿说,可以的,不用休学。

  就是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不太理想。有三门要补考。

  补考安排在九月的第二周,D座教研楼。周文菲去的时候,在一楼饮水机处打水,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也有不及格的科目?”

  根本没想到还能再见王嘉溢,周文菲手一颤,滚烫的热水从杯口溢出,烫到手,她惊呼一声,水杯已被人抢过,抢夺中更多的开水洒出来,烫到王嘉溢的手背。他手忙脚乱,把杯子放到饮水机的顶盖上。

  “你干嘛抢?”周文菲从包里找纸巾。

  “那还不是我的不是吓到你了。”

  周文菲抬头看,王嘉溢把过耳的头发剪短了,原来文艺忧郁的气质被另一种干净爽朗取代,还感觉小了两岁,像是刚入校的大一生。

  周文菲比划了个剪刀的姿势:“你把头发剪了?”

  “嗯。”王嘉溢接过纸巾去擦手上的水,周文菲盯着他那双修长干净的手看。当然喻文卿的手也很好看,骨节清晰,给人一种很有魄力的感受。而他的手,好像天生就该握着笔写字画画。

  回过神来才听到王嘉溢问:“你要补考几门?”

  “三门,你呢?”

  “全部。”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王嘉溢没赶回来参加,想要顺利毕业,只能和他们这群不及格的人一起补考。

  “你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吗?”周文菲刚问,尖锐的铃声响起,王嘉溢边说边往楼梯上跑:“我的考场在四楼,我先上去。”已经转过弯,又蹭蹭跑下几个台阶露个笑脸,“菲菲,考完等我,一起吃午饭。”

  补考是开卷考。S大为了学生们能够毕业,能放的水都已经放了,所以没带给周文菲太大的压力。全都填完后交卷,在校园新开的那家茶餐厅里等王嘉溢。

  几分钟后,穿浅蓝色T恤和牛仔裤的男生进来,连看她几眼,拉开椅子坐下:“你怎么瘦这么多?”

  周文菲摸摸脸颊:“很明显吗?我自己看不太出来。暑假天天在家呆着,呆闷了,去医院一检查,说我有抑郁症和焦虑症。”

  不用反复地想,见到王嘉溢的第一眼,她就想告诉他。

  正好服务员端过来牛肉丸和云吞面,王嘉溢伸手去接,听到后没接好餐盘,云吞面的汤撒了一小半在桌上。“不好意思,”他慌忙扯纸巾去擦,桌面擦干净后,把云吞面推到她面前,“在治疗吗?”

  “嗯。有吃药,还有每周三次的心理治疗,每次去……压力都好大。”

  “要坚持去。”

  周文菲点点头,王嘉溢看着她:“你现在每天都来上课?”

  “来啊。他说……听不听得进去不要紧,但不要每天胡思乱想。来就来吧,上学期成绩已经很差了,这学期再差也就那样。”

  其实也还是偶尔会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这就是周文菲啊”,但也就听过,脑子里钝钝的,提供不了任何情绪。

  她问:“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

  王嘉溢笑笑:“其实不是家里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你自己什么事?”

  他转而问别的:“你有告诉过别人,你有抑郁症和焦虑症吗?”

  “没有,”周文菲说道,“李晟已经去美国了。本来我暑假想告诉她,和她聊聊,她学心理专业。但是不麻烦她了,她和爸妈的关系不好,也有个抑郁症的女朋友。说给别人听,会再在背后笑我矫情吧。”

  “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也没和别人说过。”王嘉溢凑过来,低声笑道,“我也有病。”

  “你什么病?”周文菲想起他画画时的手颤。

  “多重人格障碍。”

  周文菲忽然想起那个在微信上和她聊天的室友。

  也许有精神障碍的人,对这些事情都非常敏感,她不是特别吃惊。尤其看着面前这张脸上无所谓的笑容。这半年来她总觉得他脸上隐隐浮着另一个人的气质。

  也许在社团招新时,王嘉溢也看到了她想隐藏的那部分。都是不正常的人,在人群中找同类。一下子,周文菲觉得从前王嘉溢带给她的那些疏离感受都没有了。

  她笑道:“你没骗我?我不太了解多重人格。”

  “解离症的一种,类似于一个人的身体里住着多个灵魂。”王嘉溢耸耸肩,“比较稀少有格调的一种精神病,不像你们抑郁症焦虑症那么普通。”

  周文菲笑出声来。

  王嘉溢说:“真的,没有药物能治疗,精神分析也没什么用。”

  周文菲慢慢凝住笑容:“那你怎么治疗?”林医生说,很多人的精神病都来自于童年创伤,他不会比我还惨吧。

  “催眠,医生希望消除人格之间的对立立场,然后设法整合它们。不想走向分裂,就必然融合,总是这一套,但我觉得……没什么用。”

  周文菲对林医生和他的心理治疗已抱有一定的信任,因此还是说:“相信医生吧。”

  “当然。”下午王嘉溢还要接着考试,因此吃完午餐两人就分别。

  分别前,王嘉溢说:“想找人说说的时候,别忘了我,虽然没到久病成医的境界,但心理学的书看了不少,能比一般的朋友理解……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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