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073_微弱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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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073

  “好啦。”周文菲被他的话和神情逗出笑声来,很荒谬的那种快乐。

  王嘉然是个叛逆男孩,其实她更叛逆、更不可理喻。喻文卿应该已经知道她又和人跑了,但还没有电话打来。无所谓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他的底线,不就是为了彻底和他脱离的一天?

  今天终于成功了。

  本来应该挺伤心绝望的,没有,一种冷冰冰的空洞感,耳朵里好像还有机车越跑越远的嘶吼声。飙车时很害怕,现在脚踏实地,觉得那些嘶吼就是她的心声,在风中高歌,无所畏惧。

  王嘉然订的是套房,里面有两间卧房。周文菲问道:“嘉溢告诉你,我有抑郁症?”

  “嗯,”王嘉然开灯后先找瓶装水,打开瓶盖递给周文菲,“先吃药,晚上好睡觉。”

  周文菲拿出药盒:“你什么时候开始骑……这种重型机车?”

  “刚上国中那会?”王嘉然戴不惯眼镜,把它扔在桌面上,“个子不够高,停车时脚够不着地,老是摔,天天练,练了半年,就能翘头。”

  “什么是翘头?”周文菲不懂,面目平淡地问。

  王嘉然还没载过对机车一窍不通的女孩,有点惊讶:“就是机车前轮在空中跃起。”

  周文菲连忙把水瓶从嘴边移开:“你不可以在载着我的时候玩这个,我会被吓死的。”

  “好啦,我不会的。”王嘉然看着她,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巴掌大的脸上全是倔强和落寞,他伸手想去摸她脸颊,周文菲下意识地躲开,索性堂皇地捏住半边脸揉搓一会。

  周文菲打掉他的手:“你才十五岁,要叫我姐姐。”

  “谁说我十五岁,我今年二十了。”

  “那是嘉溢,你只有十五岁。”周文菲看过书,多重人格里的后继人格一旦出现,年龄、长相、性格、爱好都不会变。

  “别人的会不会变,关我屁事,”王嘉然不以为然地笑笑:“我多少岁,我喜欢什么,我说了算。”

  这一笑,像极了年轻十岁的喻文卿在球场上和队友商量战术调整的冷酷和无畏。周文菲的心微微哆嗦,问道:“你认识纪敏敏吗?”

  王嘉然皱起眉毛,不耐烦地说:“是不是我们神经病身上都有一种特质,很容易吸引神经病。我们明明喜欢的是你,她看不见吗?”

  “她不是神经病,她只是从来没尝过失败的滋味。”周文菲道,“我为了试探喻文卿,骗潇云说我和嘉溢早在一起了,只是没有公开关系。潇云说,纪敏敏知道后喝了一整晚的酒。”

  王嘉然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你对她做什么了?”周文菲问。

  王嘉然避而不答:“我那时候还不认识你。”

  意外又不意外,却有失落,周文菲叹气:“怪不得他拿你头疼,嘉然,不要一天到晚给他惹麻烦。”

  王嘉溢总是沉默的,沉默着努力,沉默着逃离旧日阴影。回想一下,这病复发后,周文菲再也没有见过他真正轻松的笑容。她也替他心累。

  王嘉然没有顶嘴,只冷冷看着她:“你也觉得他比较好,是不是?”说完把头盔扔在角落,砰的一声关了房门。

  小孩子脾气,周文菲也不理他。

  睡到半夜,她看见喻文卿追过来,站在窗边冷冷看着她,是的,她再一次裸体站在他面前。她在心里和自己说,没关系,你们已经分手了,但还是受不了他的眼神,不停地哭泣,不停地哆嗦,终于感化那个冰山一样的人,他过来摸自己的脸,一下一下地叫着她的名字,妙妙,妙妙,菲菲,菲菲。

  不,他怎么会叫自己菲菲?

  睁开眼来,坐在床边的是王嘉然:“做噩梦了?”

  “嗯。”周文菲看着夜色里不分明的男孩脸庞,叫了声:“嘉溢?”她想,王嘉然的口气不会那么温柔。

  “你那么希望他回来?”是王嘉然。

  “我不知道。”周文菲看了眼床边的闹钟,半夜三点,她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吵醒你了?”

  “我以前也做噩梦。”

  “你做什么样的噩梦?”

  “回到我死的那天。”王嘉然又伸手摸周文菲的脸,脸上神情因为痛苦而扭曲,“菲菲,我好想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

  第二天王嘉然还在,两人吃完早饭后,去野柳。

  白天与晚上的骑乘体验完全不一样。天空是明朗的,路是笔直的,风是飒爽的,海浪是汹涌的。野柳的女王头更是大自然的手笔,远远就看见了。

  王嘉然说:“菲菲,以后我带你环岛旅行。”

  “好啊。但是有条件,我不玩飞行伞,你不要每次出来,都带我玩那种很惊险的活动,一次比一次惊险。”

  难得王嘉然想开解她,带她来海边吹大风。周文菲指着眼前的蕈状石说:“这些石头,千奇百怪的样子,挺有意思的。”

  王嘉然指着最富盛名的女王头说:“你看她的脖颈越来越细,没准再过十年就撑不住了。”

  周文菲惊讶:“风化这么快?那怎么办?随她倒掉?”

  “倒掉就倒掉吧,不然要怎么干涉?是给她戴个脖套,还是旁边做个支撑撑住脑袋?人家是女王哎,那昂首高贵的姿态,怕是宁可断颈。再不然得把它从这海边搬走,没准搬的时候,它就塌了。”

  周文菲点头:“也对,人总是借保护之名行破坏之事。”

  “这里每块石头都不需要人类的保护,被风塑造被风摧毁,多潇洒任意的事情。被一群傻乎乎的人类围着拍照,没意思透了。”

  周文菲听着笑了:“像你。”

  “像我?”

  “不喜欢被人管教。”

  “谁喜欢被人管教?”王嘉然跨上机车,“你下午几点的咨询?”

  “四点。”

  “那我先载你回去。”

  “好的。”周文菲忐忑,“我可能还要回一趟公寓,把我的东西搬出来,我不知道他还是可欣,会不会在那里……”

  “我陪你去。”

  “好,我还要租公寓。”

  “你和我们一起住。”

  周文菲没有回答。

  王嘉然说:“菲菲,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就是你非要去消化那些没办法消化的痛苦。好比人家拿到手的是硬硬的面包,而你拿到的是看上去像面包的石头,你就不能听别人还有那些医生说,一点点啃,总能啃下去。凭什么人家啃面包要你啃石头。你要马上甩掉它。我告诉你一个甩掉痛苦的秘诀,就跟开超跑一样,换到最大挡,“biu”的一下瞬间位移,移动得太快,那些痛苦就跟不上你。”

  “你说得对。”周文菲由衷赞成,离开喻文卿来到台北就是一种瞬间位移,“那我想一个人住。”王嘉然扭过头看着她,她也没有动摇,“我不会自杀的,我只是想试试,不为任何一种期待活着,我能过成什么样子?”

  王嘉然不是王嘉溢,一听就同意:“哇,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生命只有一次,为什么要替别人活着?”他的神情转眼就黯然了,周文菲看不见,“我真的很开心啦,有些人一辈子都摆脱不掉活在……别人的阴影下。但是菲菲,你还有可能只为自己活着。”

  周文菲笑他:“说得你好像很懂似的。”

  “我本来就是很清醒的那类人,因为清醒才另类,才会被他们当成精神病,好不好?菲菲,你多跟我在一起,你的抑郁症就会好。因为我会教你,怎么把那些人丢给你的石头,全都扔回去。”

  回到万国公寓,喻文卿真的在。周文菲推开门进去,他的眼睛就没从她和王嘉然的身上离开,尤其是后者,抱胸交叉腿靠在门边的墙上,一副胜利者的欠揍模样。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问周文菲:“这混蛋什么时候消失?”有些话他想好好问问那个王嘉溢。

  “不消失了。”王嘉然笑道,“菲菲,你去收拾东西。”

  喻文卿拦着周文菲:“妙,别这样,”见人垂着头,不为所动,心中哀伤,为什么她可以比他还要冷酷?

  “离开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一个人过,”周文菲说,“租一个单间的公寓,找一份兼职的工作养活自己,接着学音乐剧的课程。”

  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不要那些镶着金边的人生目标,把自己当成路边的树,有太阳来了就晒一晒,有风来了就摇一摇,而不是每天都要旋紧一次的发条机器。是的,她没有太开心,她一直很失落,但她宁可这样失落清醒地放逐,也不要一面妄想一面绝望,那太痛苦了。

  她把门卡和钥匙递给喻文卿:“对不起,你给的人生很好,但我过不了了。”

  下一次去孔巧珍的诊室里,周文菲说:“我和他,真的断绝关系了。”

  孔巧珍不太赞成:“他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不是说一定要保持恋人关系,……。”

  “那保持什么关系?”周文菲开口说话,嘴唇上赫然分明的齿印,“我说分手,他就会答应?他只会冷冰冰回我两个字‘做梦’。就算万一他哪天搭错神经,愿意和我说拜拜,……,你知道吗?他对前任超好的,有一个一路提携着在商场混,现在成了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另一个,他妻子,分她一半股权不说,还另外掏钱供她在美国的一切花销。而我要是成了前任呢?我没有爸妈能保护我,还有抑郁症,只要还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听他的,不管他以后结婚离婚,他能养我一辈子。”

  说完周文菲笑了:“是不是能荣登‘最幸福前女友’第一名?”

  “那你确定——他这次是真的放手了?”

  周文菲想了想:“他不喜欢女人随便闹情绪说分手,也不喜欢女人和别的男人有暧昧,但这两点上他会假装大方。他最不喜欢的,是他的女人在算计他。”

  “你很了解他。”

  “我从小就很会看他脸色,他眉头皱成什么样子,代表生气到了哪个程度,我都能看出来。想要他的喜欢,就专挑他喜欢的事做。不想要他的喜欢,专挑他不喜欢的事情做。”

  疯狂地想要和最亲密的人脱离关系,这样的举动其实已经挺“危险”了。孔巧珍问:“那和他分手后,你感觉怎样?”

  “很自由。如果我连喻文卿的喜欢都可以不要,那还有什么人的喜欢可以让我在意?从未有过的自由。”

  喻文卿还要给分手费,她真觉得这个男人的责任心荒唐到了可笑的地步。她清醒地笑道:“嘉溢会给我。”人这才忍无可忍地离去。

  她的银行账户里还剩五十多万,打算留着继续学音乐剧。

  生活费和房租需要她去挣,但她在台湾打工是非法的,一听她操着大陆口音来应聘,人家就要看她的证件,看了之后都摇头。而有些敢要她的营业场所,她又不敢留。

  还好王嘉溢认识美院的同学,帮她找到一家少女读物杂志社,愿意收她的插画。

  她从小就喜欢平凡陈淑芬的人物插画,虽然画不到人家一半好,但是色彩清新、线条流畅还是有的。除了少女,也有一些风景画,或是低龄版的动漫画。

  杂志社要求签合约才能发放稿酬,王嘉溢代她签的,这样每个月能挣两万台币。她倒是可以多画,但杂志社要不了那么多,所以只好去阿国妈妈在夜市的水果摊上削水果,每周四天,一天五个小时,挣一万台币。

  无论画画,还是削水果,王嘉溢都想帮忙,但是周文菲说不用,还问他杂志社一张稿没退,是否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王嘉溢说:“你画三天的封面插画才给五百人民币,内页的插画两百不到,那些卡通漫画就几十元一张。我要是有关系,怎么好意思给你这样的稿酬?”

  “好啦,谢谢你。”手画酸了,甩一甩,周文菲接着握笔画,“我画画也就一般般,他们肯要我就很开心了。”

  王嘉溢帮她把笔一只只削好放入笔筒。

  别人或许不懂周文菲,但是每天都在和王嘉然战斗的他怎么会不懂。她嘴上说,对自己没有任何希望,却还是拼了命地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可以独立,证明自己不会被打败。

  等二零一三年的春节一过,阿国和几个男生打算去当街头艺人,怂恿她一起去。刚开始周文菲怕被人认出口音惹麻烦,只肯在边上看着阿国他们跳卡波耶拉,打中东鼓。看几次后鼓起勇气拿过麦克风,清唱一首能登美麻子的《夕颜》,意外地收获到几名路人的掌声和大拇指。

  阿国说:“你行的。”于是她再唱一首阿桑的《叶子》。

  没想到,唱两首歌得到的打赏钱,比阿国他们三个男生又跳又唱折腾一个晚上,都多。阿国坐在地上清点:“性别歧视这么严重啊。”

  他要把大半的钱都给周文菲,周文菲说:“照你们的规矩平分吧,没有你们,我不敢唱的。”

  街头艺人的队伍刚开始只在淡水、关渡的捷运站,后来想要收入更好一点,就去西门町、信义商圈这样的闹市区。周文菲干脆加入他们了,不仅挣钱比削水果轻松,还能有个场地检验她的歌唱水平。

  每次去,她都会唱《猫》里面的《memory》,最初是两三人瞥她一眼,从身旁掠过;到三五人驻足,静静地听;再后来有个小圈子围着她。

  也会有人问她哪儿来的,是在台艺还是北艺念音乐?

  我只是旁听生。

  哇,那很厉害了。

  有次还碰见一个长得很富态的唱美声的中年男子,滔滔不绝地和她说了十几分钟,说她长音稳不住,到后面就飘了,跳音呢,又太急促。

  孩子,气息不稳就要加强呼吸训练。

  好的,周文菲说。

  中年男子打赏了一千台币,还现场教学。他说,大陆的老师呢,教的是张大嘴唱,你要想学音乐剧就得改,我告诉你一个小诀窍:上下牙齿间咬一个红酒瓶的软木塞,先唱元音,慢慢过渡到带辅音的,但是无论唱到多高,软木塞不能掉,继续轻轻咬着。

  周文菲从没听过这个方法,觉得可以回去试试。

  深夜回到租来的公寓。开灯。客厅内的布置很简单,一张两人座的深灰色沙发,两个几何图案的抱枕一左一右放着。茶几上的纸巾盒、电视遥控器并排放着。

  一切都是周文菲今早离开前回头的那一眼,或者还可以再往前追溯到昨晚回来,昨早离开前的那一眼。

  她脱掉鞋子,放下包,直接去到卧室,靠坐在窗台上。

  窗帘一直开着一条缝,缝外面的景色一直没变过:一条深夜里两边停满车的马路,打烊后拉了铁卷门的机车店、药局、拉面店。唯一亮着的,偶尔有人光顾的是24小时营业的全家便利店。

  半个小时前还在声情并茂地唱歌,鞠躬弯腰谢谢大家的打赏。半个小时后躲到窗帘的后面,想把自己像尸体一样安静地裹起来,不出一声叹息,不弄乱任何一处地方。

  连汪明怡发微信过来说,周玉霞知道她去台湾,想了解她的近况,问她愿不愿意和妈妈恢复联络,她也没有答应。

  汪明怡说真的不是喻总让我这么做的,是你妈妈通过李秘书找到我,她现在在C市一家养老院做看护。

  为了证明她所说不假,发过来她和李秘书的聊天记录,其中有一张周玉霞的半身照。放大看,周玉霞眼神有点虚,但神情很柔和,像许开泰没去世前的样子。只是身上穿的蓝条纹的翻领衫,好像医院的病服。

  汪明怡说不是,她在C市一家养老院找到看护工作,平时根本不出门,所以舍不得花钱买新衣服穿,捡别人不太旧的衣服穿。

  周文菲刚有些心软,汪明怡接下来说,养老院在乡下,移动网络的信号不好,周玉霞说要联络的话最好写信,还能寄点照片,……。

  她立马就不相信了:“算了,明怡,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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